首页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提出“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时代课题。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在根植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础上，融合马克思主义思想精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革命文化精髓而创造的文化新形态。这个新文化形态，是以马克思理论为指导，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根基，以社会主义先进文化、革命文化为精神滋养而熔铸出的新的价值形态。
二程理学蕴含的哲学思想、人文精神、教化思想、道德理念，尤其是二程理学以道德至上对物欲、对一己之私超越的文明精神，已成为近世中华文明的精神指引，因而在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中具有重要地位，可以提供重要的思想资源。二程理学的“明理、公心、义利、节欲、诚敬”核心理念，是提炼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精神标识的宝贵文化资源。
一、明理
“理”“天理”是二程理学的核心概念。二程将天理诠释为道德概念，将具有宗教意义的“天理”赋予了道德的含义，同时保留了作为“天”的宗教意味，这样，理、天理就具有道德意义的不可违背、心存敬畏的永恒价值意义，成为高悬于人的头顶的精神神祇，成为人的核心价值观。在一些人道德理想缺失、信仰无处安顿的当下，弘扬二程理学思想，重建人的道德理想，让天理成为人们心中敬畏的道德铁律，并赋予天理以新的时代内涵，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天理所涵盖的意蕴有规律、规则、道理、道德、道义等内容，与当代社会十分契合。一是理成为中国人是非曲直的标准和准则。民众常说的“是这个理”“评评理”“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摆事实，讲道理”，其中的“理”“道理”就是人们心中的是非标准，是符合社会规范的准则。其二，懂“理”应成为公民道德建设的核心内容。公民道德建设的核心是使公民成为一个懂“理”之人，具有基本道德品质、有基本公德的人。公德的核心是公共的道德，公共道德的核心是人具有公心思想，有公心思想才有公共道德。二程论“理”的核心是公，程颢说“理者天下之公，不可私有也”，程颐说“天理至公”。理是客观事物的判断标准，而要准确运用这个标准，除了认识能力外，关键在于要有一颗公心，没有公心，一切从一己私利出发，就不会按“理”办事，按理行事，所做之事就不会合乎理之标准，就难以公平公正。
二、公心
孔子的仁以爱为核心，孟子的仁发展出仁政，二程以公释仁，以生释仁，将仁提升到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思想高度。二程以公释仁、以生释仁，以万物一体为仁，在当代可以开掘出四个价值面向，实现创新性发展。
1.仁与社会主义理论的贯通。不管是孔子的仁的爱的特征、孟子的仁的仁政的政治哲学的发展、韩愈的仁的博施济众的表达，还是二程的仁的公的本质的揭示，都鲜明地指向仁是以广大的普通民众的生命、生存、利益、权利为根本指向的。在私有制时代，地位低下的普通民众处于弱势地位，其悲惨命运、悲苦生活、非人待遇，一直引起有同情心、恻隐心、责任心的儒家士大夫的关注和思考，并由此生发出儒家的民本思想，从追求“一夫得其所”的伊尹之志，“老安少怀”的孔子理想，“《周官》之治道，大要以均为体，以联为用”（熊十力《原儒》），到张载的“民胞物与”“凡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无告者也。”，二程的“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朱熹的“天地万物与吾一体，固所以无所不爱”，皆将民众置于至高的地位，发展出与统治者皇权思想相抗衡的具有关注民众利益的思想，其内在政治取向则具有社会主义因素。
2.仁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贯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本质是公心，没有公心，人人从一己私利出发，就不会有爱国、友善、敬业、诚信的价值理想，也就不能团结一致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现代化国家，也就不能建立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的社会关系。重塑以公心为魂的价值观，二程理学有丰富的思想资源。二程以公释仁，是对孔孟仁者爱人思想的升华与超越，在思想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和价值，尤其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是重塑人的价值观、集体主义精神、爱国主义精神的基础和前提。以二程为代表的新儒学的公心思想，可以为普通民众的社会公德建设、干部廉政建设提供思想资源。公与私的关系问题不仅涉及公共管理人员，也渗透在普通民众的私人领域。普通民众谋取个人利益、为个人利益而奋斗是正确的，应当鼓励的。但在谋取个人利益时不能侵害他人利益、公共利益、国家利益，这就涉及公心和公德问题。普通民众要做到既敢于争取个人合法利益，又要在他人、集体、国家利益受到侵害时，有公而忘私，甚至舍己为公的公心。对富裕起来的企业家，则要做到“富而有责，富而有义，富而有爱”，这既是仁爱思想、公心思想的体现，也是现代公民公德建设的应有之义。各级公务人员，则要公私分明，舍己为公，无私奉献。
3.仁与创造、创新。仁是一团生意，是生生不息的创造。二程从《周易》“天地之大德曰生”中生发出天地之心是生育万物的思想，并将生生不息之天理流行与人道之仁联系起来，启示人的生命也是生生不息的创造：人在物质和精神的创造中实现了自我的存在价值，促进了社会的进步，带来了世界的繁荣。“日新之谓大德”，人之生命能天天进行更新、创造，就是人最高尚的道德。当人人具有创造的动力与激情，我们的社会将是一个生生不已、万象更新的世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社会主义性质铲除了束缚人的发展的制度，为所有人提供了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条件，人的积极性、创造性、创新性被充分调动起来。而如何保持这种创造活力的永不止息，永不泯灭，永远具有不竭之动力？儒家和以二程为代表的新儒家提出了从天地之德汲取精神营养的途径。“天地之德就是“唯天之命，于穆不已”所表示的创生不已的本质。用今日的话语就是要正视自己的生命，经常保持生命不被“物化”，不物化的生命才是真实的生命，因为它显示了“生”的特质。此生命当然是精神生命，不是自然的生命。”亦如程颢所说：“‘生生之谓易’，生则一时生，皆完此理。人则能推，物则气昏，推不得，不可道他物不与有也。人只为自私，将自家躯壳上头起意，故看得道理小了它底。放这身来，都在万物中一例看，大小大快活。”不被“物化”的生命才是创造、创新的源泉，克服了“自私”才能有高尚灵魂。这是一个重大而深刻的时代命题，是一个关系着人之生命存续的重大课题。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要特别重视仁德的建设，用二程建立在“公心”思想基础上的仁德来重塑人的灵魂，为人生命的成长、事业的创造、社会管理的创新提供生生不息的精神力量。
4.仁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程颢“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所展现的宏大视野，蕴含着仁与人类命运共同体、与宇宙共同体的价值理念。在程颢看来，天地万物是包含天地人在内的世界所有存在的“物”，这些“物”都是相互依存、应该相互关爱的命运共同体。“若夫至仁，则天地为一身，而天地之间，品物万形为四肢百体。夫人岂有视四肢百体而不爱者哉？圣人，仁之至也，独能体是心而已。”程颢把天地万物比喻为一人，万千事物林林总总就像人的四肢百体，人岂有对自己的身体而不爱的？就人类来说，都有恻隐、慈爱之心，不管贫富、高低贵贱，都彼此应该平等相待、关心爱护。中国古代从孟子开始提出的人性善，将中华文明赋予了恻隐、慈爱的内涵，与西方的丛林法则、为了个人利益而嗜血、屠杀、殖民、侵略区分开来，这是中华文明的独特优势。
三、义利
义利的核心在于节制人的非分的嗜欲，明义利之辨。义和利是人类生存和发展必须面对的首要问题，义利之辩在中国儒学思想中处于核心位置，以义制利、先义后利、利不妨义、舍生取义是儒学倡导的理想价值追求，代表了儒学乃至古代社会高扬的道义精神、文明精神，在今天仍有诠释与发展的时代价值。
1.二程义利观与普通民众的道德原则。过去人们认为儒家是不讲利的，典型代表是董仲舒的“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谋其功”。实际上从儒家经典来看，并不反对合理的利益追求，孟子曾提出“家贫亲老，不为禄仕，是不孝之一”，孔子曾说过，“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这里的“富而可求”，就是在符合义的前提下的利是可求的。程颐说：“富，人之所欲也，苟与义可求，虽屈己可也；如义不可求，宁贫贱以守其志也。非乐以贫贱，义不可去也。”这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处理义与利的道德金律。以义为利，以义致利，是人们行为处世的根本原则，也是经商者应遵循的道义准则。当一个人用道义的标准去从事经营活动时，不坑不骗，必定获得良好的口碑和信誉，能迎来顾客盈门，必定赢利；否则，采取坑蒙拐骗的手法，发不义之财，可能会赢得一时之利，但终究不能长远。
2.二程义利观与干部政德建设、廉政建设。二程义利观的核心是以义为根本价值取向的，是对一己之私的超越与升华，是人精神境界的最高追求。虽然程颐说过“富，人之所欲也，苟与义可求，屈己可也”，但当遇到与义不符合的情况时，则要“宁贫贱以守其志”，这样做，非乐以贫贱，是“义”不可舍弃。这句话的核心，在于“义不可去”，是要人坚守“道义”原则，不能为了“富”而舍弃做人的基本“道义原则”。程颢则提出了“道义”的最高原则是“至公无私，大同无我”，是对一己之私的超越的最高追求，是一种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至仁的境界，有了这种境界，“虽渺然一身，立在天地之间，而与天地无以异也”，就能与天地合德，与日月同光，与天地同存，万古流芳。历史上那些以人民利益为重，以天下为己任，为了人民利益不惜牺牲个人的人，不就是名存史册、光耀千秋吗！相反，那些虽然积累了富可敌国的财富的人，而由于是不义所得，终究逃不过富不过三代的命运。二程的义利观、节制嗜欲思想、浩然之气论述，对于干部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义利观、知荣辱、明廉耻是有积极的启示意义的。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诸多读圣贤书、受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滋养而成长的志士仁人，就是明证。同时也说明，在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培育下，将我们的干部培养成为具有胸怀天下、为民造福、有浩然正气的典范是完全可能的。
3.二程义利观与公民道德建设。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要搞好公民的道德建设，根本在于处理好义与利、公与私的关系，树立社会主义的义利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思想道德建设面临着新的挑战，义与利成为道德建设不可回避的问题。虽然社会主义鼓励人人为个人利益而奋斗，但这种奋斗的前提是守法、是诚实、是勤劳，同时，当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国家利益发生冲突时，个人利益应服从集体利益、国家利益。社会主义既为人人合法劳动、合法致富创造条件，同时社会主义又要以其正确的义利观、价值观规范、提升着人们的道德水平，使人们从自私自利的个人洞穴走出，融入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的大家庭。这是中国式现代化对公民道德建设提出的根本要求，也引领着道德建设的方向。
四、节欲
节欲，即节制嗜欲。欲与义是人生道德修养的根本问题，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日益凸显。天理人欲之辨是二程理学的重要命题，也是整个儒家学派所关注的核心命题。二程天理人欲之辨的核心有三，一是承认人的正常欲望的合理性，二是要节制人的非分欲望。三是坚守道义底线，节制嗜欲。二程说：“人虽不能无欲，然当有以制之，无以制之而惟欲之纵，则人道废而入于禽兽矣。”“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在以道德规范制约下追求幸福生活，则得来的幸福是内心充满快乐的，不会给人带来不安；而放纵欲望追求的“幸福”则会使人心灵迷失而带来危害。
我们当今所面临的时代，与近千年前二程所面临的时代何其相似！北宋亦是商品经济空前繁荣、人欲横流、道德滑坡的时代。二程正是在此背景下，提出了以存天理、节嗜欲为核心的理学，为普通中国人建立起道德理想与道义自觉。近千年来，天理、良心已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基因，塑造出中华民族敬畏天地、懂道理、重义轻利、舍生取义的精神品质。
五、诚敬
“诚敬”思想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之一，正是由于二程的推崇与阐发，才日益成为人们修身、处世、为学所遵循的圭臬与准则。这是二程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与创新做出的重要贡献。我们今天所使用的诚实、诚信、诚心、诚意、真诚、恭敬、敬畏、敬业等就是二程诚敬语录的流变与发展。二程诚敬思想是二程理学思想的重要内容，是二程贡献给中华民族最具当代价值的思想，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诚敬思想的文化渊源，也是当前进行思想道德建设、建立诚信社会的宝贵思想资源。
二程“诚敬”思想对于加强思想道德建设和诚信社会建设的意义：一是以诚养心，使人心正，心正则诚。程颐说：“心之燥者，不热而烦，不寒而栗，无所恶而怒，无所悦而喜，无所取而起。君子莫大于正其气，欲正其气，莫若正其志。其志既正，则虽热不烦，虽寒不栗，无所怒，无所喜，无所取，去就犹是，死生犹是，夫是之谓不动心。”意思是作为君子莫大于使其气正，而要想正其气，不如正其志。其志正了，则虽热也不会心烦躁，虽寒也不会感到冷，就没有感到有可怒的事，可高兴的事，可刻意获取的事，遇到个人利益丢与失也是这样，遇到死与生也是这样，达到这样的境界，就是所谓不动心。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面临的最大诱惑是利益，能够面对金钱、财富的诱惑而不动心，保持高洁之志，就是对人最大的考验。而之所以能做到不动心，就要心诚，心诚就要做到无私，程颐说“至诚无私，可以蹈险难者，乾之行也。无私，天德也。”二要以诚修身、治事、临民。程颐说：“诚无不动者，修身则身正，治事则事理，临人则人化。”诚有感动、感化、教化的作用，用诚来修身，可以使人身正，这是因为诚是无私无欲、无虚妄、无非分之邪念，人做到了诚，就会心正、身修；用诚来治事，即从事纷繁复杂的工作，就会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使事情得到治理。这是因为有诚心，就会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不厌其烦把事情处理好；用诚来临人，即管理人，就会使人受到感化，人们会自觉地受到影响，服从、拥护管理。这是因为管理者有诚心，无私无欲，一心为民，事事率先垂范，自然使民众受到感化，得到民众的拥护。三要以敬处事。程颢说“诚者天之道，敬者人事之本，敬则诚”。敬为人事之本，是说敬是为人为事的根本。敬是笃敬、恭敬的态度，包含着心主一事，无邪念、无欺诈、有敬畏之义。程颐说：“主一无适，敬以直内，便有浩然之气。浩然需要实识他刚大直，不习无不利。”程颢说：“‘思无邪’，‘无不敬’，只此二句，循而行之，安得有差？有差者，皆由不敬不正也。”“敬胜百邪”。以敬处事，就是面对需要处理的事情，不敢有一丝马虎、一丝懈怠；不能杂以私心，假公济私，要有人在干，天在看，周围有人监督的警醒，有不欺心、不愧心、不愧天的良心、良知；面对不义之财，面对送上门的贿赂，面对可谋私的机会，做到心存敬畏，敬守本心，保持心志高洁。
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新时期新的文化形态，是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日用而不觉的道德理想。产生于宋代的二程理学，其“明理、公心、节欲、义利、诚敬”理念已经影响中国社会近千年，是中国近世文明的思想精华。在新的历史时期，对这些概念进行阐释和升华，可以为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提供有益借鉴，为提炼中华民族现代精神标识提供文化资源。
（作者：吴建设 系中华孔子学会二程与洛学研究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